專訪|一步步上金像獎舞台 趙善恆:承受生命之重,一秒秒改寫將來


第 40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周日(17 日)曲終人散。樂隊 ToNick 主音趙善恆自 2017 年與導演甄栢榮合導《救殭清道夫》後,今屆憑首次個人執導電影《一秒拳王》同時入圍「新晉導演」、「最佳原創電影歌曲」,最後由主題曲《時間的初衷》捧走歌曲獎。

那夜,趙善恆與有份作曲、填詞的周國賢、鄭敏等人從後台步出,難掩興奮之情。趙善恆右手從嘉賓陳慧琳接過獎座,左手不停掩住自己嘴巴,似對得獎難以置信。他先站到台中,背後是一班兄弟,深呼吸了一下,然後發表感言。這番發言更像一個承諾,「我,同埋我哋,都會繼續在香港這個地方繼續創作,多謝大家。」

他又誠懇地道,「我知道好難,但希望大家可以繼續相信,香港係一個有希望嘅地方。避唔到,我哋一齊捱!」

頒獎禮前,趙善恆說連提名都沒想過,更別說是得獎。正如他也沒想過,電影中的台詞「避唔到,一齊捱」竟會成為一時流行語,甚至一種堅持下去的精神,「當然我的動機是好想畀力量大家,大家睇完之後有力量,其實亦都係畀咗力量我,我知道我要繼續畀心機做落去。」

趙善恆與《時間的初衷》創作班底,獲得第 40 屆金像獎「最佳原創電影歌曲」(圖片來源:香港電影金像獎)

音樂電影密不可分

趙善恆最為人所知,應該是樂隊 ToNick 主音身份。近年先後執導《救殭清道夫》和《一秒拳王》,有媒體形容他是「撈埋」電影,其實不然,音樂和電影對他來說,從來是雙線並行,密不可分。

真要說起來,迷上電影,可能比愛上音樂更早。趙善恆說,爸爸形容他從小入電影院就會很專注「望實個 screen」,後來得到一部攝錄機,他很開心,常常拿上手把玩,試拍不同影片,例如 stop motion,「(覺得)拍攝好似變魔術,你會好想知道係點樣做。」

那時他看電影《回到未來》(Back to the Future),喜歡主角彈結他的自在,開始組樂隊,玩音樂。大學入了理工大學,參加音樂學會、組樂隊、玩話劇、拍片⋯⋯才一年就去申請演藝學院,如願以償入讀電影電視。本來因為玩樂隊,想自己為歌曲混音選了專修聲音錄製和設計,入學後卻像進入大觀園,「入到去發現,原來拍一部戲有好多崗位,導演、編劇、演員、打燈、收音,所有崗位都好好玩,就去 take,走來走去係咁讀。」

趙善恆,2016 年(圖片來源:趙善恆 FB)

讀演藝學院第一年,他已舉手自薦做導演,「可能因為我個腦成日有好多故仔,好多嘢想講,好想同呢個世界溝通。跟住就覺得,影像加音樂的威力好大,可以呈現任何嘢,同好多情緒,所以就愛上咗佢(電影)。」

而每當做電影創作,他的音樂腦又會自然運作,「你會寫故仔、參與編劇創作,最了解件事的人咪就係你自已囉,會好自然地諗『如果畫面係咁,應該有隻咩音樂呢?』然後好自然會產生一些靈感、melody,好自然會做了它出來。」

「就係咁。」如呼吸般自然。說到尾,音樂或電影,都是當他有訊息想說,然後把看法變成作品的過程。

為承諾屢敗屢戰

愛上電影是一回事,至於矢志要拍電影,卻是源於一個承諾。趙善恆讀演藝時,在編劇班認識了導演甄栢榮,兩人合作做導演拍一份習作,真正初嚐一份作品由零到一的過程,滿足感難以言喻,過程中發現彼此對電影的熱誠,從此惺惺相惜,於是許下承諾:一起拍一部戲。

趙善恆與甄栢榮,2017 年(圖片來源:趙善恆 FB)

自此,這個承諾他們一直放在心裡。趙善恆 2007 年在演藝學院畢業,做了幾年全職編劇,後來又斷斷續續教吉他、做舞台劇 ASM(劇場監督),甚至做茶餐廳、裝修,都是為了支撐自己做創作,期間除了做 ToNick 的歌,就是埋頭寫劇本。他和甄栢榮寫過好多故事,找電影公司推銷都不成功,「有一刻我覺得,電影距離我好遠,好難。」

無數次嘗試又失敗,他記得有一晚,灰心到攬住甄栢榮喊,感到這個夢可能一輩子也實現不了,「我話『對唔住,我要離開了,可能我 fulfill 不到第一個 promise』,我真係好灰心好灰心。」

以為那次是好好道別,怎知過一段時間還是不忿氣,又想繼續努力試試看。他走去拍網片、拍 YouTube、拍 vlog、拍廣告,做綜藝,趁機學剪片,不放過任何學習和磨練的機會,同時推銷劇本、被拒絕的過程繼續循環。「去到一個位,阿細(甄栢榮)攞住一個故仔,真係有公司話你哋可以試下開始拍,我反應唔係話『正』,而係,「係咪真㗎?」我唔想再失望啦,我好驚。」

畢業十年後,2017 年,他倆合拍電影《救殭清道夫》,總算完成導演夢。一個擺明入不了大陸市場的殭屍片題材,票房破 600 萬,ToNick 主唱的電影主題曲《長相廝守》更橫掃樂壇獎項。

「兜兜轉轉,好幸運地都可以返返去電影。」

守住重拳 繼續前行

直到趙善恆兩年後開拍首部獨自執導電影《一秒拳王》,他才明白過去十年的迷惘、混沌,以至人生的所有事,最後都有意義,「我睇《救殭清道夫》,有一刻望住個 screen 發現,成就電影裡每一格畫面的,正正是你由細到大所有經歷過的事的總和。」

「(我)由畢業開始,去做電影製作的不同崗位,做演員、寫劇本,拍 YouTube、短劇、MV⋯⋯跟住發現,原來當擔任一個電影導演,之前所有經歷過嘅嘢都係有用,同埋唔夠用。」

正如《一秒拳王》的意念,同樣來自一段久遠的記憶。拍完《救殭清道夫》後有日,他去跑步,耳機傳來電影《Rocky》的歌,突然想起剛畢業做編劇,生活頻撲又賺不到錢,為了做音樂和拍戲常常捱更抵夜,一次他往巴士站返工路上,滿腦子的聲音都是「好攰,好想唔返工,好想返屋企⋯⋯」經過一間租碟鋪,正在播《Rocky》第六部,他停下腳步,聽見史泰龍對兒子說,「Life is not about how hard you can hit. It’s about how hard you can get hit, and keep moving forward.」

他記得自己站在窗外看了好幾遍,揹住背囊流眼淚。最後還是向左轉,去上班,但那種打拳的精神,「人生就是睇守得幾重拳,然後繼續向前行」自此成為他的人生信條。到他決定拍一套電影,關於人生每一秒的決定如何扭轉命運,《一秒拳王》的故事就此出現:自小可以比人看快一秒的半桶水拳手周天仁,為了還債加入葉志信(趙善恆飾)的拳館,在兒子受傷後決心挑戰泰國拳手鄭耀祖,最後在失去一秒預知能力下咬牙走上擂台,捱過無數重拳,最終勝出。

《一秒拳王》劇照

電影作為時代載體

趙善恆說,決定拍《一秒拳王》時,社會運動仍未發生,只隱隱想說一個這樣的故事,「即使預知一秒之後,你的選擇都好重要,點樣捱落去、點樣決定,點樣可以慢慢一秒一秒改寫自己的將來,就覺得應該要拍。」

為了拍好打拳的故事,開拍前半年,趙善恆跟飾演周天仁的周國賢每日操練六小時,練打拳、步法和招數,吃足四五個月雞胸、蛋白和菜,同時應付龐大的籌備和拍攝工作。

直到電影真正開拍,撞正 2019 年,劇組成員心情都很難受,他每日開工都自我質疑,「你做呢件事的意義在哪?」身心負荷都很大,後來他學懂開導自己,「既然決定咗要拍,就不如將嗰啲悲憤、嬲,變成一個能量,擺落部戲。就咁每日撐住自己去,完成部戲。」

《一秒拳王》排練過程(圖片來源:趙善恆 FB)

就這樣,電影在同年十月殺青,到首次上映前又再遭疫情剎停,延至去年 3 月,期間社會經歷更多創傷、疫情和離散,電影和社會的命運如此相似。在一片城市低氣壓氣候中,《一秒拳王》被公認為「熱血、勵志」之作,票房過千萬。對此,趙善恆也始料不及,只說「佢(作品)有自己的生命,咪睇下佢點樣。」

電影中的台詞「避唔到,一齊捱」令人印象深刻,風行一時,更被奉為當下的香港人精神。雖然不完全是故事創作的原意,但這份力量卻正好是當下社會需要的,不止是熱血,更是一份支持,「這時代只講熱血,好似唔係好對路,而家再唔可以同一個人講,『你畀心機做啦,一定有成果』,應該講,『未必有成果,但你畀心機做啦』⋯⋯我覺得而家有個意識好大,就係:『大家陪住大家,互相照顧,我哋仲有彼此』,唯有咁諗。」

他說,可以入圍金像獎已是一份很大的鼓勵,對於電影,未來會一直拍下去,「我覺得電影有一個好重要的(作用),它是一個載具,盛載一個年代嘅嘢。就趁這時間好好記錄低,而家發生嘅嘢。」

「你問我電影上有甚麼目標,我只能夠答,希望每個作品,都是當刻有價值的。」

文/丁喬
攝/Nasha Chan

***

附錄

〈時間的初衷〉團隊
第 40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「最佳原創電影歌曲」感言全文

趙善恆(《一秒拳王》導演、ToNick 主音):

多謝金像獎大會頒這個獎給我們,《一秒拳王》主題曲〈時間的初衷〉。這首歌拍攝之前,我一直跟 Endy 商量,但其實沒有刻意想要作一首怎樣的歌,我們是在裡面不斷經歷,跟 Goro、鄭敏、ToNick 一起寫出來。

在此多謝《一秒拳王》製作團隊,令這套電影可以成事。

我,和我們,都會在香港這個地方繼續創作。我記得幾年前有另一首電影主題曲(ToNick〈長相廝守〉),都拿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提名,當時我在另一頒獎禮說,多謝大家令到我們相信香港仍是一個有希望的地方。到今年〈時間的初衷〉拿到這個獎,我想講,我知道好難,但希望大家,繼續可以相信香港是一個有希望的地方。

避唔到,我哋一齊捱。

鄭敏(〈時間的初衷〉填詞人):

好榮幸以音樂人身份在電影台上獲獎,多謝金像獎,多謝香港電影,多謝《一秒拳王》和〈時間的初衷〉創作團隊,多謝屋企人,爸爸媽媽、婆婆我知道你在電視前看直播、公公在天上應該睇緊。

多謝一直以來幫過我的人、給我靈感的人、我愛的人、愛我的人都好。

這首歌是我第一次寫電影主題曲,成日聽人講,寫主題曲只有三幾頁電影大綱,就要下筆。好多謝恆仔,我記得當日我們在 17A 看 rough cut,然後傾首歌怎樣寫,他說想寫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的「一念」。我在想,「一念」就好像骨牌,我們當下做的每個決定,可能會影響下一個決定、再下一個決定,甚至其他人的生命。

人、事物、地方都可以消失,但事件永遠存在,都是源自我們每一個決定。

我希望大家會記得、相信自己的決定,堅持自己的決定。近來好多人講 multiverse,我相信宇宙是這樣行的,即使大家在低潮的時候,你覺得自己做對的決定,到頭來人家覺得你錯,或者這副骨牌未去到最後,已經爛哂、散哂、錯哂,但希望到最尾,你們會相信於另一時空裡,你副骨牌會去到最尾,會到達你心目中的烏托邦。

周國賢(《一秒拳王》主角,歌手):

多謝《一秒拳王》和〈時間的初衷〉創作團隊,放心我不會講太久。在此我要好多謝恆仔導演,因為我有一段時間,以為自己…和演戲沒有緣份,好多謝他在 2018 年打電話給我,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這部電影。這部電影前後,這幾年間無論我自己或這個世界都發生了好多事,這部電影及這首歌給我好大力量,多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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