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載|譚蕙芸:幕前幕後 — 金像獎頒獎禮現場記錄


【文:譚蕙芸】

九展外的交通狀況,自昨日下午已經開始擠塞,大太陽照在馬路上,司機不耐煩地等待下一個空隙可以讓車子向前行。踏着高跟鞋和穿着黑色晚禮裝的女子,連跑帶跳地在行人路上走着,走過一排木無表情的軍裝警員在站崗,推開玻璃門,進入九展的商場。

會場內的氣氛,卻有點突兀。整個中庭放滿一台台按摩椅,原來正舉行品牌促銷活動,顧客們躺在椅上享免費舒筋活絡試用服務。沿扶手電梯上一層,美食廣場裡一家大小在冒着汗狼吞虎嚥,吃着車仔麵凍檸茶。

再上一層樓,才瞥見熱情的粉絲在商場一角等候,焦躁的眼神,正等待心儀偶像路過。

辦了數十屆的香港電影金像獎,今次因為疫情,押後再押後,又因為政府場地限制更嚴謹,故不再像以往在文化中心舉行,改為到私人商場九展舉行。

攝:譚蕙芸

今次拿得播映權的 ViuTV,大熱男團 MIRROR 出席任開場表演嘉賓,他們稍後的演唱會一票難求,讓粉絲們都趕到這裡碰碰運氣。有推着嬰兒車的母親,也在人群中等待。

幸好,這是室內場地,冷氣開放。三十多度高溫下,等的舒暢,來演出的也不用汗流浹背。

頒獎禮前的紅地毯活動,以往在文化中心的露天地段舉行。今年移到室內一個巨型場館,冷氣開放。紅地毯的背景板設計為馬蹄型,明星藝人逆時針方向走,時而停下拍照或接受訪問。

紅地毯並不是一張實體地氈,而是一個巨型走道,以背景板燈光及美術設計,製造出最佳的拍攝空間,讓藝人們展示最漂亮的一面供人拍攝。

樓下的小市民盡情吃喝,樓上的明星卻犧牲食欲,擠進窄身服裝裡,展示美好身段。女演員踏着超高高跟鞋,或帶尾的蛋糕型裙子,舉步為艱。女演員周秀娜的透視裙子出場,轉個圈,記者追問着:「這條裙會不會走光? 之前要不要節食?」

鏡頭前的林明禎(攝:譚蕙芸)

被稱為大馬女神的林明禎,穿着黃色裙子出場。記者追問着:「今天不夠性感呢!」林笑着回應:「吓,這條裙已很貼身了。不夠性感嗎?」然後按大家的要求,在場轉一個身,報以甜美笑容。

有好幾個較年輕的女演員,都選擇穿型格性感風的全黑男裝,但出場前,都要用膠紙把會走光的皮膚封好。一再照鏡,核對過不穿崩,才敢出場。

MIRROR在紅地毯給記者拉着拍照和問問題,好一段時間未能回後台。十二個穿黑的男子,有人特別疲憊,有人害羞躲在一旁,也有人笑意盈盈。男藝人被評頭品足的程度,始終不及女的。

攝:Wave.

全場最輕鬆,要數導演許鞍華、紀錄片導演/美術指導文念中等。許像個孩子一樣,一邊走紅地毯一邊自拍,在鏡頭前抓抓頭,看看手機,好像在逛街不是在走紅地毯。

許導穿了一襲碎花挺身裙子,配戴了小手袋,白色的球鞋前沿別了閃閃的飾物。「我們是來玩的。」她們給人這種感覺,沒有包袱,不必在意別人的眼神。你可以感覺到一種樂在其中。

男演員張家輝也很輕鬆,出來跟熟稔的記者擁抱打招呼。有記者反問他,搞笑男團ERROR的保錡視他為偶像。張不好意思道:「吖哎,我都唔係好認到佢地。保錡是不是肥肥地那一個?」

記者也不知道怎答話,ERROR最胖的肯定不是保錡後來在晚會,張在台上當着鏡頭面前叫保錡舉手,保錡像個嚇壞了的學生,給老師點名,他呆了一呆舉了手。張在台上沒有解釋,其實原來在紅地毯有這個前傳。

頒獎禮晚上七時半開始,特設一個環節,向第39屆因為疫情停辦實體的部分得獎者,補頒金像獎座。金像獎主席爾冬陞早前接受我訪問時強調,他念茲在茲,也希望親手在台上把獎座交給得獎者。

2020年夏天,只為疫情突襲,只辦了網上宣讀的簡單儀式,一直感到遺憾。

上屆得獎者補領獎項(攝:譚蕙芸)

有人說,頒獎禮沉悶,缺了以往的雄心壯志或高潮迭起。猶記得幾個月前正籌備頒獎禮時,正值第五波疫情,香港天天有病人逝世,社會氣氛一片低沉。爾冬陞當時說,特別提醒團隊,今年的講稿不要太過輕佻。

現場觀看,有不少細節頗為貼心。頒獎禮由於在電視同步播放,去廣告的時候,大會在螢幕播放多條將會上映的港產片宣傳片,不少是新晉導演和年輕演員的作品,讓場內前輩後輩一起觀賞,一起來期待香港電影的未來,也是合宜。

由於觀眾主要為業界人士和記者,大家總不會像粉絲一樣喊破喉嚨,家庭觀眾投訴到「好像沒有甚麼人拍掌」。事實上,現場觀看的氣氛,能辨識到一些透過電視螢幕看不到的微妙質感。

其中一個最被忽略的環節,就是向近期身故電影工作者致敬一段。小時候看金像獎只愛看明星,或只關心心儀電影是否拿到獎。人成熟了才明白,那一些價值更重要。

金像獎是由多個電影工作屬會組成,它雖然面向公眾,但總的來說也是服務業界。不少電影工作者打拼了大半生,但公眾對他或她並不熟悉,到百年歸老或不幸病故,在這一個典禮上作最後致敬也是恰當的尊重。

別小看這個環節,四分鐘包含數十個名字和照片,每一張臉每一個名字閃過只是一剎,疏忽是很容易搞錯的,別的錯還可以容忍,但對已逝者的尊重就萬萬不能錯,故大會職員要再三小心核實。

今年的致敬環節,最後一段頗特別。大家看到倪匡及羅啟銳,才不過是近日離世。「剪到最後一刻」,幕後的工作人員說,典禮一日未舉行,離世的電影業人士,都會放進去。

圖片來源:金像獎直播截圖

但最後一位,並不是大家熟悉的名字。名為「八姐」朱日紅的副導演,她由基層場記出身。螢幕上,一位戴眼鏡的白髮婆婆在大銀幕出現,以市井口吻說:

「我做了副導五六十年,由場記開始,才學到東西。做好服裝道具,所有關套戲的事,就不會被人罵了。我希望大家都做一個盡責的副導演,係咁啦,BYE BYE!」

音樂起,年輕演員王丹妮及梁仲恒把梅艷芳經典《似水流年》把歌曲最後兩句唱畢。「外貌早改變,處境都變,情懷未變。」現場響起數秒的持續掌聲。支撐香港電影業的,是一群辛勞數十年的勞工,這一晚,鎂光燈微微地聚焦在他們身上。由年輕人送行前輩們,別具心意。

資深剪片師周國忠,拿下了「專業精神獎」,他出來領獎時,對着大場面說話,有着 Uncle 式的靦腆,「哎吖,唔記得咗講乜添」,那個靜止,竟很有喜感。

周國忠(圖片來源:香港電影金像獎)

頒獎給他的電影界前輩麥嘉和黃百鳴,提到當年香港電影黃金年代時,午夜場放了,凌晨把周國忠叫來按觀眾的反應,剪另一個版本。周國忠說,對不起家人,因為時間都全放在電影工作上,甚少陪伴。

有年輕人電影人看到這一段,覺得有點難受。好聽是「專業」,不好聽就是「剝削」。一個銀幣的兩面,成就是香港流行文化盛世的神話。超時高壓工作,對初級基層的低回報,拍膊頭的捱義氣,燃燒熱情,彈性飛紙仔商業掛帥,讓香港普及創意工業能夠高效率回應市場需要。

電影工業和娛樂圈,有其聲色犬馬膚淺一面,亦有資本市場欺壓和剝削一面。以電影業為主題的活動,當然在細微處流露了它文化肌理裡的深層次結構,好的,壞的,世代衝突的。

剛受傷的林家棟扶着八十五歲行動不便的謝賢出場領獎。《手捲煙》的團隊,謝謝前輩家棟無收片酬接拍自己的作品。世代傳承,一代與一代,有磨擦,有衝突,亦可以互相扶持。

謝賢(圖片來源:香港電影金像獎)

不是在香港出身的演員,在這個年頭,感謝香港。馬來西亞的廖子妤說,在港奮鬥了十年,終於拿下了女配角獎。「多謝你們侵我玩(接納我)。」說普通話的劉雅瑟,努力說幾句廣東話致謝,她說:「電影給了我一道光。」

39屆新晉導演得獎者黃綺琳,也是年輕人。在頒獎禮之初,她獲補發獎座,恤了長髮,穿着黑套裝的她拿着小金人說:「《金都》是我第一部電影,2019 底已在香港公映,未來我會繼續努力,拍自己想拍的電影,說自己想說的故事,亦都祝願香港的觀眾可以在戲院看到自己想看的電影。」

攝:譚蕙芸

(封面相片由譚蕙芸所攝;原文刊於作者 facebook

%d 位部落客按了讚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