墮屏一年 3|他們在陰霾中起舞 演唱會舞者角度:這行業汲取教訓了嗎?


去年 8 月初至今,阿 Mo 的父親李盛林牧師逢周六晚都會發出代禱信,信中會提及兒子的身體情況,不少舞者都會轉發信件,包括 Sushi(化名)。與阿 Mo 相識的她,說每次讀代禱信時感受都實在太複雜,「很感激,但又很心痛,但又想保持正面」,還要不斷提醒自己保持信念。

縱使代禱信總散發著堅強的感覺,Sushi 相信阿 Mo 也會有脆弱的時刻,所以她常提醒自己,不要對他的進步習以為常,「他每一個好消息,我都知道他一定用了很多力。」

她還記得,事故發生後得知阿 Mo 幾乎癱瘓,感到無比憤怒、難過,但看到代禱信裡的阿 Mo 依然積極、正面地面對,日復日堅持治療,「很慚愧地講,我反而在他身上拿到力量和勇氣」,每當她感到疲累,一看到代禱信,就會覺得自己的處境是如此微不足道。

Sushi 又說,自己不會忘記這件事,「有太多方法去提醒。好像 7 月(事故發生),然後 10 月就是阿 Mo 的生日⋯⋯那件事會不斷在這裡,就像一個循環。那種感覺就好像臨近節日,你都會有那種感覺。」

那場悲劇,除了迫使喜歡跳舞的阿 Mo 躺在床上,對香港一眾舞蹈員,亦造成龐大衝擊。

他們還好嗎?

紅館巨型螢幕墮下,阿 Mo 重傷,首當其衝的莫過於同為 MIRROR 伴舞的其他 23 名舞者。事發後有人需停工整頓,亦有人需持續看精神科 — 事隔一年,他們還好嗎?觀察其社交平台,個別舞者未有上載工作照,似乎還在停工休息,但多數人則已復工。據了解,復工的舞者中,有的專注教班、完全不做演唱會;也有人對紅館產生恐懼,只做其他場館的演唱會;另外還有人抗拒參與 MakerVille 主辦的演出。

去年 11 月政府康文署公佈調查報告後,參與 MIRROR 演唱會的舞者發表公開信,指出演唱會多項問題,包括彩排時間嚴重不足、演唱會前從未完整進行 Full Dress Rehearsal、升降機關出現故障等。首晚正式表演時,有舞者甚至需從兩米高處跳下。

彩排趕急、被要求執生、安全缺乏保障,是香港舞蹈界長期存在的問題。只是這次螢幕墮下,有人重傷,才終於激起迴響。

對普遍香港舞蹈員來說,紅館事故都是一次極大的打擊 — 不論他們是否親身經歷那場慘劇。像舞蹈員阿君(化名),入行逾 10 年,參與過不少演出,但那次事故後再踏足演唱會舞台時,感受十分複雜。他原本懷著期待的心情準備彩排,可當踩台時望到天花板懸吊的裝置,明明只是普通的射燈,明明已經沒有屏幕,他仍感受到壓力。當首場踏上舞台,全場觀眾歡呼,浮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事故的畫面。

「那件事最瓦解的,是 dancer 一直以來很信任、很安心的工作環境,一下打咗大家落地獄… 因為 MIRROR 那件事,其實我們一定是驚咗個台,那個狀態太恐怖、太血淋淋。我覺得最吃力的,是要提自己去相信返製作組,同埋最緊要是相信返、愛返個台。」

事故後舞台安全有改善

阿君在舞蹈界打滾多年,從 minor 舞者做起,經歷過注重輩份的傳統舞蹈界,近年也與不少年輕舞者合作,參與多場演唱會演出。他形容,舞者被要求執生是常有之事,例如演唱會期間歌手走錯位,舞者便需隨機應變配合。至於 MIRROR 演唱會 24 名舞者提及在彩排期間升降台出現故障,以至出場前目擊台邊出現火舌,他則認為這種執生已超出舞者能應付的範圍,「執生都要有限度。」

不過,阿君亦表示,現時舞者的安全保障有所好轉。他參與過一些事故後舉辦的演唱會,觀察到現在舞台設計都盡量從簡,例如煙花效果、升降機關都比以往減少,「大家都 play safe 咗好多」,同時製作方亦不會再臨時要求舞者增加太多動作,若舞台有任何特別效果,例如煙火噴發,導演組會事前向他們示範,也會再三叮囑留意升降台的變化。

MIRROR 事故後,紅館至今舉行了 23 個演唱會,今年初的 MC 演唱會是其中之一。(圖片來源:@maximilianfu)

除了舞台安全,缺乏合約保障亦是香港舞蹈員常陷入的困境。MIRROR 演唱會事故後,舞者的受聘形式和勞工保障曾引起討論,《Wave. 》於去年訪問數名舞者,他們均指出舞蹈界長期缺乏合約保障。一年後, 阿君認為行業生態有好轉,但不多。

事故前,舞蹈員多數透過 Whatsapp 或電話接洽工作,簽署合約的情況不算普遍。事故後,阿君曾參與的數個不同規模的演出,包括演唱會和私人活動,均有與僱主簽合約。據他觀察,現時業內簽合約的情況較以往普遍。

舞者開始重視權益

此外,阿君亦注意到,舞者如今更關注自身權益。由於舞者多屬自由工作性質,工作機會依賴口碑和人脈,導致過往大部分人都偏向「乖巧」,就算排練時數不足,或臨時被通知演出有改動,都不會過問,以盡力配合、完成舞台為首任。至於合約內容,加上文件又厚又時用英文,大家通常也不太留意細節,阿君也說有時也不清楚,自己簽的合約有甚麼條款。

林家謙演唱會(圖片來源:Chan Oi Yan)

但事故發生後,阿君及身邊一些較資深的同行開始會主動提問與演出相關的保險、簽合約、出糧日期等細節。甚至連排舞師也會提醒他們要留意合約條款,並主動告知舞者為他們買了哪些保險。不過他也強調,這些僅個人經歷,不能概括整個行業現況。

即使舞者和排舞師對權益問題比以往敏感,行業看似在進步,但阿君仍認為,進度仍不算理想,「我都唔想好似好樂觀咁,老實講,我覺得呢一行要進步嘅嘢有好多。」

其中一個問題,是行業缺乏透明統一的指標。

資料相片:香港舞蹈員

以保險為例,阿君指出,雖然現時他合作的排舞師有為舞者購買保險,卻從未提及任何保償金額或細則,而他及身邊大部分舞者亦甚少特別過問。「現在大概是問(排舞師)『我們有冇買保險呀』,有就有,冇就冇。就算有,都不會再問「買咗幾多錢呀?」⋯⋯其實可能是我們應該要知道的,(不過)冇人教我們係咪應該問多啲。」

缺乏指標 「唔知自己可以問幾多」

阿君認為,行內最關鍵的問題,是缺乏指標,沒人挑出作為舞者應該知道哪些資訊。當初他入行,也只是觀察師兄師姐的做法,若沒前輩問過相關資訊,他亦不會。他形容,舞者習慣做「被通知」的角色,「唔係我們唔去問,而係我們都唔知自己可以問幾多。」

舞台藝術從業員工會內務副主席陳頴業則指出,香港的商業舞者生態偏向「判頭制」,即不同公司或排舞師對合約、保障等方面的做法都不一樣,加上現時香港的商業舞者未有獨立的工會,舞蹈界欠缺一個可以教育舞者、協商意見、訂立規矩的平台,因此舞者對自身權益未有劃一清晰的概念。當勞資雙方出現爭執,舞者也沒有統一的申訴機制來保障其權益。

香港舞台藝術從業員工會副主席陳頴業

阿君也感慨:「去到現在,我都覺得未有一個可以同 Daddy Mami 講話『我現在有保障啦』的說法。冇啦,好難嘅。」

陳頴業提出,若想改善行業環境,或需先建立工會,由業內人士訂立有關保障等方面的指引。「例如合約,如果有個協會可以出返一個指引,之後有人接演唱會工作就會有個 guideline,令新入行的人不會被欺壓。」

舞者與組織工會的距離

阿君一直期待業界能組織工會,惟他深知,凝聚舞者絕非容易事。舞者自由工作性質強,大家各自賺錢,行業七零八散,如「無王管」的世界,「我們現在要找人管自己?究竟誰來管?究竟誰有資格號召大家?」他聽聞,曾經有前輩嘗試組織,但均告失敗,「就像登陸月球那樣,登陸月球是我們的夢想、我們的理想,我們想追求到的一個成果,一直有人試,但就是不成功。」

即使慘劇令行業生態些微好轉,在五光十色的表演背後,仍有舞者承受著種種不公待遇,但阿君依然甘之如飴:「Dancer 這行很笨很蠢,就是燃燒熱情的一個行業,我們入行是為了靚,是為了舞台,也是為了做自己喜歡的事。」

原圖來自阿 Mo IG,經美術加工

記者/Cheukying、蘇哈妮
編輯/阿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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