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|岑寧兒:落在哪裡,就是這裡


多年來漂泊不定,岑寧兒習慣在城市之間遷移,像雲也像鳥,從不落地,無根無家。直到 2020 年因疫症蔓延困於台灣,喚醒心底久違的 homesick,於是收拾行李回到出生、長大的香港。最初只打算探探親友,沒計劃留多久。

記者上次訪問岑寧兒是 2020 年底,當時問她會否留下來,她只說未有定案,「唔知呀。」

有日,她到兒時好友兼填詞人陳詠謙舊居聚餐,飯後走上天台看星和月,對方隨口問起,「點呀,諗住喺度幾耐呀?有無諗過出隻廣東話碟?」

岑寧兒想起一個思考多年,也反覆被人問及的命題:你想住在哪裡?過怎樣的生活?哪裡才是你的家?或更根本的,「家」是什麼?

她萌生留港念頭,並著手製作一張全廣東歌的專輯。之後,由住酒店到租房子,由用露營枱櫈到選購傢俬,她慢慢摸索屬於自己的香港生活形狀,卻同時見證身邊朋友一個個前往機場離開,「我 stay 得愈耐,我的朋友就愈少。」

一年半過去,這張 EP 終於面世。四首歌,連同 6 月底在九展 Star Hall 開演唱會,主題都是同一個:家。

無它的,這是岑寧兒的人生命題,也是她所觀察到,城裡許多人在思考的時代命題。「想講呢個 topic,在香港做是最 make sense 的。」一切的剛好,讓醞釀多時的種子,開始發芽生長。

家之所在

訪問當日,岑寧兒依約準時出現,淺藍棉麻長裇衫,卡其色長褲,一貫的清爽短髮。未坐下,先好奇地在場四處打量,聽到一首喜愛的歌,馬上興奮地跟我們分享以前唱過的 cover 版本,談到音樂,她的眼裡滿是快樂。

當日新歌〈這裡〉還未見街,她得知記者只讀過歌詞,就提議不如先一起試聽,「可能同你睇歌詞的 mood 唔同㗎嘛。」按下播放鍵,旋律流淌,竟意外地輕快,她得意地說,「輕鬆好多,係嘛?」

睽違兩年,岑寧兒 5 月底推出 EP《Home is… 》,形容它是「一個最貼近我心所在的 project」,裡面收錄去年派台、講述離家的〈風的形狀〉、關於想家的〈勿念〉,及今年初發布、描述無根卻自在的〈無常家〉,最後以談回家、談歸屬感的〈這裡〉作結。頭三首歌都讓人聽得有點 moody,〈這裡〉卻難得輕快,「想要 uplifting 一點,朝早起身聽,可能可以給自己一些動力。」

一首寫「回家」的歌,很容易讓人對號入座,以為裡面描述的「家」所指的只是岑寧兒出生、成長的城市。她卻說,「家」的定義,不限於地理上的出生地,而是指向一個真正讓人有歸屬感的地方。像她周遊列國時,總帶著同一種線香,每到一個地方,一點起,感覺就有如置身家裡。「『回家』,可以是一種氣味,可以是內在的事、身邊的人,像人人都聽過那句話: home is where your heart is,『心之所向,家之所在』。」

又如〈這裡〉MV 的故事情節:岑寧兒飾演的地產經紀,陪塔香人找房子,看了好幾個都不對,最後她從對方衫袋抽出最後一條鑰匙,交到對方手上,塔香人才發現,要找的家其實一直在心裡 — 只要信心夠強大,就可以把任何地方變成自己的家。

她肯定地說,這是她人生最核心的信念。

而對岑寧兒而言,〈這裡〉的創作過程,本身又是一次回家。曲來自表哥 Jerald(Swing 的陳哲廬),是她 19 歲遠未入行時就唱過的 demo,當時叫 TT。到後來識於微時的好朋友陳詠謙想入行,第一次用作嘗試填詞的旋律,又是這一首歌。相隔足足 20 年,關係如家人的這個班底,成就了〈這裡〉。新歌也呼應岑寧兒 2014 年作品、同樣由 Jerald 作曲的〈哪裡〉,她當時在歌詞問過「用力的吸一口氣,你在哪裡」,8 年後她與陳詠謙填詞時回答:「轉一圈,回到這裡。」

岑寧兒與陳詠謙(左上)、Jerald(下)(圖片來源:岑寧兒 instagram)

以往,音樂是岑寧兒隨意表達自我的出口,是以同一張專輯裡可以出現她慣用的三種語言,像一個人生活的碎碎唸,感到混亂炒個蛋就寫成了〈Scrambled Eggs Blues〉,心煩時就喝杯〈咖啡冒泡〉,快上機就唱首〈Boarding Soon〉,「以前我可能真的沒怎樣想誰要聽我的歌……我不是要同那些人講嘢,而是我想講嘢,邊個有共鳴、鍾意聽,就聽。」

這一次留港,以家為題創作新專輯,卻跟過往創作有顯著分別:「今次係,我喺度啦,我想講呢啲嘢,同呢啲人講。」她既想說出自己對家的想法,又覺得可以把當下有人正在經歷的,放進歌曲之中。

這一年多,城裡人不斷離散。以無腳雀仔自居的岑寧兒,少有地沒有飛,卻見證身邊人一個個去機場,離境,前往他方。「這段時間心情好複雜,我 stay 得愈耐,我啲朋友就愈少……」她苦笑,「不是嗎?我無去機場,到人哋去機場。」

她一邊發現香港很多人都在思考「家」這回事,一邊想透過音樂,告訴大家:「其實回家有好多方式。例如和最親近的人,特別是家人一齊,可能就覺得返咗屋企。點解(家)好似邊度都得?因為我不想將它規限在一個地點。」她又想起有個家人, 90 年代前拿著行李毅然移居加拿大,但直到今天仍然堅信:無論到哪裡,都可以令那個地方變成自己的家。

「如果聽的人都覺得,『好啦,我喺邊度,邊度都可以是我的屋企』,咁都係一個鼓勵。」又或者,一種療癒。

2021 年 7 月,香港機場出現移民離港人潮。(攝:Amanda Mok)

療癒來講

談起岑寧兒,不少報道、樂評總會提到一個詞語:「療癒」。有人形容她的歌聲「很治癒」,也有人視她為「療癒者」,安撫人心。

岑寧兒 YouTube 頻道有一系列 podcast 節目,名為「療癒嚟講」。事緣多年前她接觸一行禪師著作〈The Miracle of Mindfulness〉,開始每天用 20 分鐘坐下,冥想,發現對自己克服怯場很有幫助;近年回港,又跟家人一同體驗頌缽課程。頌缽在喜馬拉雅山是用來盛存食物的金屬器皿,流傳到西藏及尼泊爾後,用於誦經、坐禪和冥想。初次接觸這活動,以至頌缽獨特的聲頻,岑寧兒很雀耀,巴不得向所有人分享多些療癒自己的方法,於是與 Storyteller 合作,找嘉賓,訪問,錄音,剪接,製作成每集約半小時的 podcast。

問她為何逼切地覺得,香港人有需要被療癒,岑寧兒用高音「吓」了一聲,好像這已是不證自明的共識。「因為個個都瀕臨崩潰……」她說,一直在關注精神健康,2018 年後更甚。「它(心理創傷)不是實質的傷口,卻和可見的傷口一樣,需要療癒。你又無藥可以搽上去……我們要怎樣跟它相處呢?」

而當她提起 2018 年,樂迷都記得,那年她曾在音樂會演唱〈空隙〉,悼念好友盧凱彤。

「2018、2019、2020……每一年都有事情發生,個人又好,社會又好,世界又好。於是更加覺得,我們要正視這件事。」

她的 podcast 節目 tagline 是這樣的:「《療癒嚟講》同大家一齊嚟講療癒。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些睇唔到的壓力,世上可能有一些你未留意到的方法,可以幫我哋去幫自己。」

有意思的是,當她邀請嘉賓在 podcast 侃侃而談,介紹靜觀、聞香、森林浴等療癒方法,近年更多人透過聆聽岑寧兒的音樂,獲得療癒。像她去年作品〈勿念〉,MV 下面最多人讚好的是以下留言:

聽住首歌/睇住 MV 眼淚不自覺流咗落嚟,原來自己有好多抑壓左嘅思念、情緒忽然一次過被 trigger 咗出嚟咁,但又有一種 I am not alone afterall 嘅感覺。多謝 Yoyo & teams,用作品為呢個亂世提供大家所需要嘅養分、情感嘅出口。

岑寧兒解釋,從不刻意去做一些療癒別人的音樂,聽者感覺被療癒,只因音樂本身就有療癒的作用。

「我不能決定我的作品是否 healing,我的 intention 只是唱一些我們都有共鳴的經歷,或者共同面對的東西,可能它的效果是療癒,或是 something else,但我無辦法決定。」

她真正想透過音樂做到的,不是就困境提供答案、說教,而是陪伴。「有些歌曲的情感,和你的經歷、情緒有共鳴,就成了一種精神上的陪伴。」她舉例,「當你喊緊的時候,你會想要一個在旁邊不停講答案畀你聽、建議你點做的人,還是一個攬住你、你覺得佢明白你點解唔開心的人?」

「喺度就夠㗎喇!」

必須「喺度」,才能陪伴。過往岑寧兒回港開 show,總覺得自己像個去了台灣的農夫,把外面辛苦種植的蕃茄,帶回香港,跟大家分享。但這次留港一年半後出唱片、開演唱會,性質卻有別。「整件事都喺度生出來嘛,本質都不太一樣,不是唱多些廣東歌什麼,而是整個 build up,都同呢度緊扣啲,這種連結是 — 我在台灣做,都不覺得跟台灣有的(連結)。」

香港樂迷亦以行動回應。岑寧兒原定在九展 Star Hall 開 3 場演唱會,門票極速售罄,馬上決定加開一場,又是極速賣光。

「…WHAT?! 會唔會太快手?!感激大家的支持,真是很強大的鼓勵!」她在社交平台寫道。

訪問開始前,Yoyo 看到店裡擺放了一個扭計骰,就拿來把玩

樂壇之變

岑寧兒當天決定留喺度,除了想透過音樂陪伴大家,也因為她確切看到,香港音樂工業已起了一些變化。

「以前我沒奢望過(香港音樂圈有改變),因為我接受係咁的。」

她眼中,香港娛樂工業一直以產出明星為目標。「你知道它是這樣運作的,每套制度也有它的價值,只不過我不覺得自己能 fit in。」這種印象,可能源於 2009 年,她離開北京後,初出茅廬,約見了香港、台灣多間唱片公司,卻從中窺見兩地之別:台灣的唱片公司集中在談音樂,反觀香港的公司大多要求她多才多藝,反覆問她會否拍戲、有沒興趣拍廣告。

岑寧兒自知只想專心唱歌,也覺得自己作品未必符合主流市場價值 — 在香港樂壇打滾多年的 Jerald 曾笑言,作完曲會給表妹岑寧兒試聽,原因是她的意見往往是主流市場的反指標 — 她喜歡的,肯定不會大賣。

很自然地,當天在音樂路上的岔口,她選了台灣。

此後十年,岑寧兒不時回香港見朋友、開音樂會,卻未算真正參與這裡的音樂圈。直至近一年半留港,從前接受香港音樂工業「係咁」的她,漸漸改觀。

例如媒體。2021 年初,在老友陳詠謙提議下,她上了 ViuTV 節目《Chill Club》演唱。從前不論在香港還是台灣,都沒哪個電視台的節目,她可以舒服地參與,「一來不適合,二來他們亦都不會讓我分享到任何我自己想說的。」但第一次上《Chill Club》後,她在社交平台寫道:「珍惜每個讓作品展現的舞台,和專注在音樂上的節目。」

「可以這樣唱這些歌,或者好多嘢原來可以唔做,已經好開心。」

同一集節目,她首次與陳蕾、林家謙合作演唱,之後幾個月分別與兩人在〈風的形狀〉和〈勿念〉中「重逢」。岑寧兒發現,香港愈來愈多有自己想法的音樂人。「個環境尊重和鼓勵你本身的想法,不再強加一些想法給你,亦不是 ask for 一些無想法(的人)。」反過來說,如果一個歌手只求別人塑造形象,不為自己風格、特質去思考,或者就會在浪潮裡慢慢被淹沒、遺忘。

這種趨勢,早在世界各地出現。背後源於新媒體改變生態,製作音樂門檻大幅降低,受眾品味亦愈趨分化,即使是在睡房以山寨形式炮製音樂的素人,只要想法獨特,一樣可以找到欣賞自己的樂迷。

回港前那一年,岑寧兒剛好為台灣兩大年度音樂盛事金曲獎和金音獎任評審,前者定位一向較為商業,後者則多表揚不同音樂類型的獨立單位。但她形容,到近年兩邊名單「已經 overlapped 到好有趣」。在台灣與她合作多年的音樂平台 Street Voice,一直以 “Indie is major”(獨立就是主流)為口號,這句話到了今天已慢慢成真。

岑寧兒眼中的香港音樂圈,亦正朝著這個方向發展。「群眾的期望或接受能力,都不同了。或者像 Serrini(在 Chill Club 頒獎禮台上)說,『無諗過大家接受能力咁高』,哈哈,我都覺得係。」她說,難能可貴的是,香港音樂圈既逐漸多元,小眾、獨立聲音能進入主流,同時又有新的明星興起,凝聚一代人,「香港出現一些大眾都好喜歡的偶像團體,這也是好事。唔係你睇你的、我睇我的,而是有些東西大家一齊鍾意。」

聽得出,岑寧兒愈來愈享受這裡的空間,「現在好像是,(香港)歡迎你留低耐啲喎,咁都好吖!」

左起:Serrini、陳詠謙、Mike Orange、陳蕾、岑寧兒(圖片來源:岑寧兒 ig)

回家以後

岑寧兒是一個 project-based 的人,今日唔知聽日事,每次受訪,最怕別人問「之後有咩計劃?」「五年後會在哪?」因為她總是答不上來,只能哈哈帶過。

岑寧兒在香港出生、成長,到 17 歲離家赴加拿大多倫多求學,展開城市間的浪遊,大學畢業後因到北京參與音樂劇幕後工作認識李宗盛,得對方鼓勵留在北京開始創作音樂。四年後,為了尋找合適的音樂土壤,26 歲的她隻身赴台,經過十年耕耘,音樂事業漸上軌道。

無論身處哪個城市,這些年她像個旅人一直在路上,到各地參加音樂節、擔任和音、辦音樂會;「隨便在世界到處也坐下」是周耀輝替她寫的歌詞,實情又是岑寧兒的人生寫照。

不過她在不同訪問中也說過,香港還是她的家,會因親友生日、結婚,參加首映或試衫就回來一趟,直至 2020 年因疫情不能飛,她開始思鄉,在台灣找茶記、吃蛋撻,去看海,發現即使隨風飄蕩,心裡一直想家。

尤其這兩年,太多改變和消逝在香港發生,她回家,也因為不想再錯過。「我好珍惜同大家一齊經歷呢啲嘢囉,無論是一些艱難的時候,還是一些轉變、失去的時候,我都想喺度囉。」

「無得飛嗰段時間,我覺得太遠了,就算台灣同香港都太遠了。」

圖:岑寧兒 facebook

回家之後,然後怎樣?如果順著這一年半岑寧兒歌曲面世的次序來看,會以為是個遊子回家的故事 — 由〈風的形狀〉的離家,到〈勿念〉的想家、〈無常家〉的無家,最後到〈這裡〉的回家。再把她的經歷對號入座,好像理所當然。

然而不,細心的樂迷會發現,新專輯裡四首歌的排序恰好與派台次序相反,從〈這裡〉回家開始,然後是無家、想家和離家。岑寧兒說,對她而言,這些有關「家」的概念,從不是線性關係,「有一些狀態、階段,佢係可以咁~樣去……」岑寧兒把食指向上舉,往前轉一圈,「你可以彈來彈去,現在回家,之後覺得無家,跟住想家,離家了,都得㗎嘛。」

到達和離去之間,曾經是岑寧兒最有安全感的生活狀態,在台灣工作那十年,她家的書櫃是用再造紙做的,很臨時,結果一回頭那些紙書櫃卻又用了十年。那時她幾乎每個月都會飛,拖著不用寄艙的 20 吋行李箱,「懷疑我家樓下的管理員都以為我係空姐。」

如果說,岑寧兒過去像風,在城市與城市之間浮沉,今次回港,表面看她似乎正一點點長出根來。開始時住了幾個月酒店,後來憋不住租了房子,雖說隨時可以退租,亦已是跨過很大門檻的決定,「個心又真係,安定一點」,她說。擺在房子裡的,本來一直是露營枱櫈,明顯是臨時決定,最近想通了,開始在拍賣網站物色好一點的傢俬,「都可以再賣出去的,它們有自己的生命,在香港可以 long last 過我。」她不忘補充。

圖片來源:岑寧兒 facebook

這段日子,她在自己的住處,放空,吸塵拖地,洗衫洗碗,找自己的生活步調,嘗試在香港「生出」屬於岑寧兒的生活形狀。回家了,同時很多事物人情變得陌生,朋友一個個道別離港,她有時會拿著相機周圍走,探看熟悉的景象是否仍在,有時看到,有些已不見。人實在地「喺度」了,有時卻仍有無家的感覺,「你可以無離開過,都覺得『我好掛住⋯⋯』,或者『我覺得無咗呀,呢個屋企』。一步都唔使去,邊度都唔使去,你都可以經歷晒這四個 stage(回家、離家、想家、無家)。」

「人的感覺每一刻都是豐厚的,它並不單一。」於是去留與否,仍是難解的叩問。

《Home is…》四首單曲已全部發布,同名演唱會將在 6 月底舉行。當日由陳詠謙舊居天台閒聊展開的廣東歌 project 來到尾聲,難免令人好奇,她將來有何打算。

跟年半前那次訪問一樣,岑寧兒沒給一個肯定的答案。完成演唱會後,她只想先回加拿大探探兩三年沒見的親人,順道放放假。

不過這次,她補上一句,「但就算接下來想做乜,我都覺得仲會喺度一陣子,唔覺得會走住。『我想喺度』,這個感覺是更加確定,和強烈的。」

「我會給自己再耐一點,until……我都唔知幾時,可能是 until 走得八八九九?真的連我的屋企人,個個都唔喺度住?這樣的話再打算囉。」

或許,岑寧兒不是無根,只是嚮往自由的候鳥,飛越荒野和海洋,心裡仍是掛念家的方向。

「一些 ups and downs,其實都好想知道。呢度對我來講,永遠都是一個現場,我都想在現場。」

Makeup: Vanessa Wong

Hair: Sam@orient4

Outfit: 45R, New Balance

場地提供:黎根記 LKK Store

文/阿果、丁喬
攝/Nasha Ch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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