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｜「唱歌 L」謝雅兒：我不是歌手，只是個表演者

成為「歌手」前

出道 4 年，謝雅兒由街頭 busking、半職做社工半職唱歌接商演，其後轉做獨立歌手，出版 EP《光》，疫情期間離港去台灣發展，認識了同樣移居台灣的導演黃綺琳。黃找她為電影《填詞 L》唱主題曲，最終奪得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。

謝雅兒坦言曾經好想紅，從一開始想做歌手，到現在心態有些轉變。才剛接過金像獎，她反而想退後一步，做回學生，學習表演。她受訪時說：「這首歌（〈填詞魂〉）其實是承載著這套電影，然後導演的詞，然後成件事，我不覺得攞咗金像獎，我就是一個歌手，我沒有這個感覺，之後我想做回自己想做和相信的事。」

她今年 29 歲，自小喜歡唱歌，笑言細細個「已經識得錄 cover」，常用快譯通（編按：電子辭典）的錄音功能，錄自己唱歌。性格內向的關係，2012 年升上大學後，她才夠膽參加歌唱比賽，在中大校內及校外機構舉辦的很多比賽，都曾經有她的足跡。

選歌方面，她唱過林二汶〈無忘花〉，也會揀徐佳瑩或張惠妹的國語歌，最初參賽並沒有贏任何獎項，到差不多畢業時，歌唱技巧開始有進步，上台表演沒那麼緊張，最尾一年贏了書院比賽冠軍。

參加歌唱比賽如替她打強心針，「有一個機會可以在咁多人面前唱歌 ，或者有一個認同，原來我都唱得不錯。」

就讀中大社工系的她，大學期間，已經接了不少廣告歌和電影配唱工作。畢業後任職社工，曾在安老院、為退休人士提供服務的機構工作，工餘時間繼續表演，2016 年參加陳輝陽女聲合唱《少女的祈禱》音樂會，翌年她在大陸音樂節目《我想和你唱2》亮相，與胡夏合唱一曲〈愛夏〉；再赴台灣再戰歌唱比賽《希望之星》，「我想去一些多人聽的舞台，就是想多些人聽到自己把聲。」

「當時的確會有人是因為看了一些節目，然後認識你。但因為我當時沒有自己的作品，其實很難維持（人氣）。」

正式出道前一年，謝雅兒跑到西班牙學聲樂幾個月，由伯克利音樂學院教授 Olga Roman 一對一指導唱歌。

我未夠好？

訪問當日，王建威也在場，他甫下飛機就趕來，陪同謝雅兒做訪問。

配樂工作以外，王建威另一個身分是音樂監製，創立公司 Fun Track Music Limited，旗下歌手只有一位，就是謝雅兒。

兩人在音樂上合作無間。2020 年初，當謝雅兒轉做全職歌手正式出道，自己作曲作詞，推出第一首單曲〈不能回家〉，同年出 EP，當中收錄的三首歌曲〈別愛我〉、〈光〉、〈那片海〉皆由王建威包辦編曲和監製。

謝雅兒表示，試過找唱片公司談合作，但考慮到創作自由度，還是決心向獨立歌手發展，「我跟阿威這種合作形式，很難有唱片公司會投資，唱片公司簽你一個新人，其實就係佢決定你唱甚麼歌，佢 assign 哂你所有嘢，你做就得，你唱啦你跟啦。」

問她想成為怎樣的歌手？她一臉認真：「我的音樂或者我想表達嘅嘢，比較多關於社會的事，我怎樣去看這個世界。」像〈不能回家〉寫社會運動、〈光〉向淘大工業邨迷你倉大火殉職的消防員表達敬意，另一首歌〈讓我驟然不見〉創作靈感源於港產片《踏血尋梅》，電影改編自真實事件 — 2008 年援交少女被殺案。

為了「入屋」，她曾經猶豫，要不要寫一些比較流行的歌曲，或貼近大眾口味的「魚蛋歌」，最後寫了〈別愛我〉，MV 在 YouTube 觀看次數達 14 萬，算是反應最好的一首歌，其他歌的點擊率約幾萬，部分翻唱 cover 僅幾百人點擊。

她認為出碟最花錢是錄音和混音部分，連同 MV 製作成本，一共花了十幾萬元，外界反應卻未如理想，被朋友質疑作品和宣傳做得不夠好。

她質疑自己的能力，不擅長經營社交媒體，不擅長宣傳，根本很少人聽過自己的歌：「用流行曲的定義，你流唔流行，（定義）你係咪一個流行歌手。所以種種不開心，或者一些挫敗，在香港反而沒有空間坐低去諗，因為你要 fulfill 眼前嘅嘢，冇得去諗。」

成為有用的人

2020 年底，王建威自覺在香港的發展不太順利，想轉換環境，於是向謝雅兒提議，不如一起去台灣闖。謝雅兒本身就很喜歡台灣音樂，她推出的歌以國語歌佔多，思前想後，決定試一試。

公司替她申請演藝人簽證，2021 年初抵台，遇上疫情高峰，頭半年最迷惘，不知道怎樣找工作機會。就如《填詞 L》情節，女主角羅穎詩去唱片公司敲門、拿著作品到台灣公司洽談發行，這些事謝雅兒都有做過，最後當然沒有下文。

低潮時，她寫了〈填詞魂〉demo，原名叫〈有用的人〉 ，用國語歌詞記下那時的心情：

從何時開始不再誠實 每天演著別人愛的樣子 沒關係 不太要緊 一直微笑才是該有的表情 從何時開始偽裝著自己 只渴望融入某某圈子 討厭的都說成很討喜 難道就能夠 成為知己 要學著忍耐學著再聰明一點 因不一樣的痛才不會太明顯 隨著人群改變 圓滑一些 再多一些妥協 是成為有用的人必經的考驗 是不知不覺掉失自己的情節 是用盡力向前 還是停在邊緣 記憶中的小孩 已走遠

狀態最差時，謝雅兒躲在家裡，躺在床上哭，沒有動力做任何事情。王建威一直在旁觀察，疫情令所有活動近乎停擺，加上未熟悉在台灣發展的方法，「佢覺得好似去咗新嘅地方，但卻係好停步咁樣。」

王建威稱：「心情上，我冇咩幫到佢，因為想做一個歌手或藝人這些心理關口，真的要靠自己，我唯一可以喺生活各種開支，提供俾佢穩定生活，但創作和事業上的掙扎、內心各種小劇場，佢始終要靠自己先面對到，靠自己先可以捱得過。每個人都要經歷同自己掙扎嘅階段才會成長。」

謝雅兒回望那段日子：「我嗰啲完全唔想面對，匿埋呀（的狀態），唔係成個月都係咁，可能突然間一兩日好 down，中間有開始揾音樂劇嘅嘢。」王建威記得，當社會漸漸復常，謝雅兒於台灣參加了第一個音樂劇試鏡，被取錄後她非常開心，接著不停練習，工作上有突破，情緒就好點了。

愛上劇場表演

謝雅兒現在把重心放在劇場表演，包括參演音樂劇《徽因》、百老匯經典音樂劇《I Love You, You’re Perfect, Now Change》。今年 9 月，她會做回學生，到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修讀表演課程。

「這一刻我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歌手，偏向表演者多一點。我很喜歡唱歌，但同時（演戲）找到表達自己的方法。」

劇場收入不多，眼見身邊的朋友一邊做劇場，一邊做兼職支撐生活，她慨嘆道：「其實夢想做表演行業，你要全職去做，世界各地都一樣難，但台灣的空間好像比香港大一點。」

她認識一位台灣唱作人叫陳卓，搬到台灣前，兩人已經隔空合作，翻唱過一些歌曲。她大讚對方厲害，畢業後自資出碟，自己寫歌自己製作，花了一年時間完成目標，然後再找全職工作，拿錢做音樂，「當然都係貴，但在香港很難想像可以這樣做⋯⋯你一個月的租金，可能已經是一個 MV 的錢了，你點會攞租金嘅錢去拍 MV 呢？」

移台三年，她亦慢慢適應這兒的生活節奏，調整心態，多了意欲認識新朋友，甚至會做一些以前在香港覺得浪費時間的事，去露營，逛市集，在咖啡店坐一整天。

「在台灣，人哋問我的工作，我會比較樂意分享。以前在香港好難講，人哋問我做咩？我話都算係唱歌嘅，都有自己嘅作品⋯⋯我自己寫歌、出歌，佢哋（台灣人）好有興趣問邊度可以聽到，或覺得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，同我返 office 工、畫畫、教書，對佢哋來講無分別，做音樂、音樂人就係一個人，都係要食飯，都係要瞓覺，跟普通職業一樣，冇咁有光環。」

誰保證熱血可兌換動人結尾

《填詞 L》上映後，謝雅兒多次被傳媒問及追夢的經歷。這次訪問初次接觸到真人，談起音樂路上的不如意，她總是笑著帶過。自稱性格絕不樂觀的她，向記者解釋，因為一切過去了，自己已從黑洞中走出來，所以可以坦然一點看。王建威則形容謝雅兒的性格：「唔鍾意將情緒負擔擺喺身邊人身上」。

「難得我耗光一世努力才放棄／曾花過力氣不過未令人銘記」，謝雅兒之前受訪曾言，黃綺琳寫的詞完全講中自己。回想金像獎當晚，工作人員四處找她，幸好來得及上台表演，望著台下的導演和監製唱〈填詞魂〉，投入演唱的她七情上面，「我很真實地把我對於這首歌、這首歌的歌詞，很真實地表達出來，我覺得是唯一一次，因為在嗰個 moment，嗰個狀態之下，整件事都不能復製，所以是唯一一次。」

謝雅兒承認，唱功方面一定有進步空間，看到很多留言形容自己當晚「好似最後一次唱歌咁」，但她心裡沒有這個想法：「第一次踏足金像舞台，2020 年喺香港正式出歌，但嗰陣疫情各樣，冇咁正式嘅唱 live 機會⋯⋯所以出台，臨唱嘅時候都係提醒自己，唱歌其實好簡單，好單純，就係將你想唱嘅嘢唱出嚟。」 

這次獲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固然開心，頒獎台上，謝雅兒哽咽多謝黃綺琳在沒有人見到自己時，已經見到她這個「唱歌 L」。

有人說這是《填詞 L》最好的結局，曾經醉心廣東歌填詞世界的黃綺琳，終以填詞人的身分得獎，謝雅兒的聲音，也被更多人聽見。

黃綺琳在直播說，不少觀眾聽完謝雅兒在金像獎唱歌之後買票撐電影，幫了票房。電影上畫至今票房累積 650 萬元，監製黃鐦表示：「原來真係可以一隻歌用心唱，用心聽，係可以帶到人（觀眾）入場㗎！」

訪問尾聲，記者問謝雅兒，夢想應該堅持還是放棄？她想了幾秒道：「要看定義，放棄是甚麼？如果好似我咁，一開始的夢想是做歌手，要做一個人人都聽過的歌手，現在諗返起，我可能已經放棄了。因為我已經不再斟酌，要有多少人聽，多少人識呢件事。我好像在這個追夢跌跌撞撞的過程中，找到本質是這麼重要。」

她說，現在好像放下了某些以前的所謂夢想，好像放棄了，其實又沒有放棄，她仍然在唱歌，但可能用不同的身分去唱，「我好像經歷過一些低谷，很迷茫，然後發現其實捉緊自己喜歡的事，繼續走就行了。」

文：甄梓鈴
攝：Nasha Chan

場地提供：獵人書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