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|莊正:在限期來臨前感受生命,唱歇斯底里的歌


12 月 14 日晚上 8 時 20 分,九展 Music Zone 後台。

莊正身穿黑色皮褸,畫上黑色眼線,頂著黑色短髮,步出化妝間。開騷前的後台走廊熙來攘往,他叉著腰站在中間,先是低頭閉目,然後仰首張望,好像在思考一些事,又好像在逼自己不再思考一些事。

舞台的 DJ 音樂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是歌迷熱情的吶喊。遠處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:「莊正可以上台。」

莊正在後台化妝室,旁邊是太太 Sonia

他慢慢步往走廊一端,迎著夾道而來的「good show」打氣聲,於上台的梯級前停步,深呼吸。樂隊成員拍拍他的膊頭,逐一上台埋位,台下歌迷的喊聲愈來愈熱烈:「莊正!莊正!!!」

「我是帶住最後一次的心情上台。」十分鐘前,他在化妝室對我們說,「其實就算我係咪有事,表演本身就應該係咁……」停頓半頃,一臉認真地道:「係囉,你唔會知道邊次係最後一次嘛。」

無論是否最後一次,演出都要開始了。8 時 27 分,莊正右手接過咪高峰,摸摸後腦,好像很放鬆的樣子;趁歌迷叫喊聲稍為靜下來的一瞬,他呼一口氣,踏上梯級,走上舞台,準備用盡全身力氣,投入接下來的表演。

這一刻,距離他的暴動案裁決,餘下 61 小時。

演出前 3 分鐘,正在後台準備的莊正(攝:The WELL)

Track 1:少年莊正的煩惱

這段日子,我們跟莊正見了三次面。

第一次在 12 月初,訪問約在一間樓上書店進行。莊正跟女友 Sonia 推門而進,在書店泛黃燈光照射下,他的淺金色頭髮和女友的粉紅色頭髮,都很搶眼。

那天莊正身穿黑色風褸、白色 T 恤、黑色短褲,指頭、手腕、頸項都有各式各樣的金屬飾物,連同一頭金髮,外表似乎很符合 punk rock 歌手的形象。但一開口,他又變回一個隨和友善的大男孩,跟一般的 30 歲香港男生沒有兩樣。

12 月初,莊正在一間樓上書店受訪。(攝:The WELL)

十多年前,莊正也只是普通香港中學生一名,課餘時間喜歡唱 K,最愛唱張敬軒、陳柏宇、林宥嘉、周杰倫的歌。讀書成績平平,打算學些技能裝備自己,就膽粗粗走去正式學唱歌,後來跟一同上堂的朋友組成拍檔,周圍找歌唱比賽報名。參賽原因也不是想入行做明星什麼,「純粹係享受唱歌,就不斷搵機會去唱下。」

唱歌只求好玩,卻意外入了行。2013 年,莊正跟兩個拍檔於 Sony 與贊助商合辦的選秀比賽贏得冠軍,獎品是可以錄製一首新歌,並參與香港、上海、台灣的大型巡迴演出,廿歲出頭的他很興奮,「你諗下,我由比賽之前一個 nobody,贏咗之後可以出一首歌,然後無啦啦去亞博表演喎!」

那夜在亞博舞台,在莊正之前出場的是謝安琪,緊接他上台的嘉賓是澳洲歌手 Samantha Jade,及台灣組合蘇打綠。初出茅廬就在巨星旁邊唱歌,他心情有點淆底,但更多是興奮。「好似前途一片光明咁,其實當時志向都未係咁確定,但至少覺得起點行啱咗。」

前路卻沒少年想像那般平坦。

莊正以組合 V.N.P. 身份贏得「網路選秀大賽」冠軍。2013 年 12 月 13 日,他與拍檔於亞博舉行的《軒尼詩炫音之樂 2013》演唱。(YouTube 片段截圖)

2014 年簽約成為 Sony 旗下歌手,推出過兩首歌(其中一首跟陳柏宇合唱),之後一直未被安排工作。他最初以為等多幾個月就有機會,但過了幾個月,再幾個月,再幾個月,依然杳無音訊。

「整件事是一個人生的思考過程,就係點樣發現呢件事,再點樣去消化、接受、畀反應……係一個長達幾年的過程。」這是多年後的總結,雲淡風輕地。

被投閒置散的日子,莊正只得做兼職打散工維持生計。每天夜深仍不願睡覺,凌晨三四點還在聽歌,望著窗外胡思亂想,甚至無聊到去 google「人生的意義」。「係真㗎!畀你睇下吖!」莊正掏出手機,打開 YouTube 一張名為 LIFE 的個人播放清單,說這些影片對他影響深遠。記者看到最頂一條片叫 Life is NOT a journey,下一條是 Rick and Morty – Finding Meaning in Life……他當時有多迷惘,似乎不難想像。

「你諗下,一個讀完書、廿四五歲的人,根據呢個社會正常規劃的路線,應該讀完大學做嘢…如果你唔係即刻做嘢,下份工都會問點解啦……問題係我唔係咁樣喎,咁就要選擇,究竟是 fit in 呢個社會,抑或有方法創造一條自己的路呢?」

莊正(ig @lester.zz)

莊正笑一笑,連珠炮發般吐出那幾年反覆自我思考的一堆問題:「點解我對生活咁不滿?點樣先滿意?點解咁樣會滿意?如果你覺得做音樂先會滿意,咁點解?做什麼音樂我會滿意?點解別人要聽我的音樂?之後要諗,點解我要理會別人點解要聽,係咪先?」

「原來最後答案是:我其實唔駛理別人鍾唔鍾意聽。」

事後他認定,那段日子其實是人生必須經歷的空白,「你要有足夠的得閒,仲要足夠的迷惘,先可以諗到這些問題,再慢慢諗到問題的答案。」連串問號中,他悟出一個道理:「我們來到呢個世界,其實只係為了玩,要玩得開心,要全力玩,唔係話玩玩下嗰種玩,而是感受呢個世界的所有嘢,用盡生命的能量去玩。」

道理是抓住了,但距離將它轉化成創作,還有很遠的路,原因很簡單:莊正還沒有足夠深刻的經歷、情緒。如果硬是以大道理寫歌,明顯會淪為「講經」:「別人都唔覺得你有咩資格講呢樣嘢啦。」

直至 2019 年,莊正和許多香港人迎來人生的轉捩點。


Track 2:無關勇氣

2019 年初,莊正終於獲唱片公司安排出道,高興得馬上辭去馬會投注站兼職,「當然好興奮呀,可以再出歌。」28 歲之齡加入樂壇,他第一首歌叫《開放世界》,歌詞以他最愛的日本動漫為題材,很陽光、很正面,MV 裡穿校服飾演重考生,屢考屢敗,好不容易才考獲好成績。

訪問時一頭金髮的莊正回想,那個清純形象其實也是自己真實的其中一面:「我都仲係戇鳩鳩嘅,清純啲,陽光啲。我表面那層是這樣的,就算依家都係,只是再重口味一點。」

莊正在 Sony 的個人出道作《開放世界》MV 截圖

MV 於 2019 年 8 月 28 日推出,迴響不大,最初 YouTube 只有四五個留言,有的批評他唱歌技巧欠佳。直至 3 個月後,突然有大堆網民湧入留下與歌曲無關的鼓勵語句:「手足!加油!」11 月 18 日晚,莊正因被指參與包圍理大的示威,於油麻地街頭與逾 200 人一同被防暴警察拘捕,在黃大仙警署扣留 40 小時後上庭,被控以暴動罪。

獲保釋後,為免唱片公司難做,他主動提出解約。有人形容這個決定很有勇氣,當事人有點不以為然:「我好少要好有勇氣做一個決定,嗯,通常坐過山車才有這個感覺。」他說,從沒把解約這回事看得太重,當日只是順心而行。「如果對比起我之前發生的事,呢件事(解約)好小事咋嘛。係咪先?」

莊正一早認定,人生要學會 go with the flow:「就好像在大海裡,你唔好去控制,要由佢浮,水怎樣流動,你就順住個勢去做那件事。」像當時不少傳媒報道都以「音樂夢碎」、「星途短暫」來形容這個樂壇新人的處境,他也是一笑置之:「無公司咪自己做音樂囉,科技已經好發達啦。」他下定決心,要繼續做音樂。

莊正從前只喜歡演唱,甚少落手寫歌,到離開唱片公司獨立發展,沒錯擁有更大自由度,卻要面對另一問題:「有得做音樂喇,但你做咩吖?」起初他左思右想,究竟什麼音樂才動聽呢?現在的音樂潮流又是什麼?呆在原地思考始終不是辦法,遂決定邊做邊試,「橫掂自己唔係好識,咁就做咗先啦!」第一年寫了《Will (not) see you soon》及《喝啖茶》 ,風格不一,略嫌幼嫩,他坦言是摸索階段,「又是新的迷惘,要跨過這些問題。」

莊正與中學同學兼 Will (not) see you soon 監製葉耀坤(ig @lester.zz)

直至 2021 年,隨著自己案件聆訊進行,限期趨近,莊正自覺對許多事情的感受愈來愈強烈,幾年前從 YouTube 短片領悟的那堆人生大道理,亦因為有了 2019 年的經歷而變得到肉、實在。例如訪問期間他掛在口邊的「感受當下」:「就算平時普通出街,咪感受下個天空、周圍的街景,感受下花草樹木。就算是唔好的事,感受完之後,可以諗下有冇方法轉化呢?」

於他而言,音樂正是最好的轉化工具:「佢係有能力將任何發生在你身上的事轉化成另外一種意義。在這個過程入面,你的生命就會綻放呀。」說這話的時候,莊正眼神閃亮。

帶著這份心情,去年他寫了給女友的《想一起》,Luna Is A Bep 為他填的歌詞,字裡行間有種排除萬難都要抓緊眼前人的衝動(「坐井中觀天  都心安  因有你」)。到了下半年,終於得知案件在 2022 年 5 月開審,自由日子或已在倒數,莊正還下定決心,要在半年內做好一張完整的唱片。

如今回想,一切創作動力的源頭,根本都源於他 2019 年的遭遇。

「人是好強大的機器,可以產生好大能量,但係你一定要有咁嘅想像力,想像到做到呢件事先得。如果冇一件足夠巨大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,我亦都不能想像自己可以產生出巨大的能量,因為我未感受過嘛。你要有咁巨大的感受(去創作),就先要經歷一些巨大的事情。」

「所以你會看到好多偉大的 artist,都係經歷一些好巨大的……」莊正突然停了半秒,才說:「其實我呢啲好小事㗎咋,講真。」


Track 3:無憾

2022 年 5 月 27 日,莊正的暴動案於區域法院開審,包括他在內的同案 11 名被告全部否認控罪。一個月的審期,對每天坐在被告欄應訊的所有人來說都是煎熬,坐車回家的時候,莊正會反覆聽著新碟的幾首歌,感覺像被自己聲音重新鼓勵。

2022 年 5 月,莊正應訊前在區域法院外自拍(ig @lester.zz)

半年前他得知案件即將開審,心血來潮想趁限期來臨前,自資 6 位數字完成一張唱片。只有那麼短時間,要完成作曲、編曲、填詞、錄音、印刷、宣傳,當然不是易事,但有了 deadline,他和同伴就能夠爆發小宇宙。

「一路做都以為我的 2022 年有機會在 6 月就會完結,所以爆咗 seed。」

唱片名為《ZiNG!》,顧名思義,用九首作品敘述莊正的人生。「這幾年我明白了人生最重要的,不是那些外在的東西,而是內在的、你本身已經有的東西。這些最簡單又是最重要的,好多人都唔明,我是因為 2019 年件事之後,就好明囉!」

唱片裡每一首歌,都記錄了他對這些簡單而重要的事物的看法,如〈想一起〉談愛情、〈F.R.I.E.N.D.S〉講友情、〈裂〉述成長,〈神你下來跟我換〉論命運。「我已經在這個世界 30 年喇,即係 30 年的精華就在這張碟入面。」

莊正(ig @lester.zz)

旁人或許質疑,莊正 30 年精華又有什麼了不起?的確如此,莊正心目中這張唱片的意義,亦絕不在於聽眾覺得它是否動聽,而在於創作人自己。

「隻碟的結果一點也不重要,我純粹是想將一些很重要的事,share 出去,我理得你聽唔聽啫,冇所謂㗎,唔聽咪唔聽囉,我覺得要做,係因為我想畀自己聽呀嘛。」

他眼神很堅定。「我是一個好善忘的人,會成日唔記得嘢,這些咁重要的東西,我用音樂寫低佢之嘛,如果我 20 年、50 年之後聽返,就可以記得返這一刻我的諗法,以及製造這些成品的過程。我是為自己製造好圓滿的體驗,所以點都係賺㗎喎!」

莊正甚至形容,這張唱片是讓他死而無憾的作品。

「這張碟對我的價值就是,圓滿了。起碼我由細到大最想做的一件事,已經完成……依家已無憾,要做落去,係因為我未死咋!」


Track 4:幸福在身邊

案件宣判前一個禮拜,莊正到灣仔一間 salon 剪髮。事前記者問他為何剪髮,他的回答有點婉轉:「如果有咩事唔好彩,點都會被人剪,不如畀返跟開的髮型師剪。」然後不忘補充:「冇事咪當轉造型囉,哈哈。」

莊正以前一直是黑髮,染金是去年的事,當時他在做新碟,想轉個造型,「覺得個 feel 似,又無話特別去諗一定要金色,定係點樣。」於是就有了金髮的 punk rock look。

這天髮型師來到,莊正直望鏡裡的對方,「點呀係咪染黑?」同樣一頭金髮的髮型師笑得理所當然,「梗係黑啦!」未幾,用黑色幼繩把莊正的金色長髮綑成辮子,再用剪髮器慢慢把辮子切斷。莊正笑著接過辮子,交給一直坐旁邊的女友 Sonia,拍照留念。

莊正剪髮期間,Sonia 陪伴在側。(攝:The WELL)

兩小口都笑得很開心。這段日子,Sonia 一直和他形影不離,直至幾日後旁人才知道,原來在莊正 5 月開審前,他們已經註冊結婚。

「其實之後嘅嘢無論結果係點,我哋都有心理準備,雖然可能日子唔容易過,但同佢一齊我其實都幾有信心,無論點都會過到。」宣判前兩天,莊正在 IG 寫道。

根據《法庭線》報道,截至 2022 年 11 月 11 日,理大衝突共有 308 人被控暴動罪,已審結的案件當中,50 人被判罪成,7 人罪名不成立。41 名暴動罪成、被判監的被告當中,有 10 人被判 2 年 11 個月以下;17 人被判 3 年至 3 年 11 個月;11 人被判 4 年至 4 年 11 個月;3 人被判 5 年或以上。

關於 2019 年以後的遭遇,莊正卻毫不猶豫地形容為「幸福」。

「係呀,係幸福呀。」他覺得,普通人平常生活,未必能發現身邊事物的美好,但他的人生自從有了可能的限期,就學懂了如何放大自己的感官,好好感受冬日陽光的溫度,好好感受每天看到的街景,好好感受與愛人相處的每一瞬間。

「睇所有嘢都會嘗試好認真咁感受,有時在屋企拍拖,就算兩個人坐喺側邊打唔同的機,都覺得這些時刻好珍貴呀。我們已經擁有彼此,擁有所有東西,好簡單的生活,其實已經很美好。」

莊正的暴動案於今年 5 月 27 日開審,開審前他與女友 Sonia 結成夫妻,直至 12 月 14 日在音樂會台上才正式公布婚訊。(ig @lester.zz)

當然他不否認,過程中會有一些煎熬的時刻。例如他一直想跟 Sonia 搬出去二人世界,但因為官司未完,不敢計劃將來,連租約都不敢簽;例如他想買部打機電腦,但現在買下可能用不著,「過兩年又廢咗喇喎,啲 spec 又差咗喎」;又例如到了年尾,很多歌手都在制訂明年大計,莊正則沒辦法,於一切塵埃落定前,只能先休息一下。「這件事會令我一些選擇有限制,這些都是有點 torture(折磨)的 moment,限制了我的自由。」

但限制以外,他還是很快樂。又或者說,他是選擇了快樂。

「可能我個人比較反叛,如果佢係要 torture 我的話,點解我要被佢 torture 呢?點解我唔開心啲呢?我的開心係一個反抗嚟㗎嘛,對於呢個 deadline 來講。佢要令到我唔開心,我就要更加開心,更加全力去做哂我所有要做的事,我要將佢轉化成催化劑。」

2022 年 10 月 13 日,莊正憑〈裂〉獲得 TONE 頒獎禮獎項。他在台上寄語:「希望大家好好感受,現在每一日的時光,好好做落去。」

Track 5:吼叫的自由

12 月 14 日晚上 8 時 20 分,九展 Music Zone 後台。莊正對記者說,與之前的演出相比,這晚他是抱著最後一次的心情上台,相對沉重。

「儘管我之前都會咁樣諗,每次都當最後一次咁做,但今次可能真係……過幾日已經係嗰個日子啦,所以就會…沉重少少的心情。」他吸一口氣,「但因為咁,反而應該更加 enjoy。」

7 分鐘後,全場觀眾的歡呼聲簇擁下,莊正走上舞台。

他先唱出《想一起》、《荒謬》,與近年經常合作的 Luna Is A Bep 合唱《F.R.I.E.N.D.S》,其後發言感謝樂隊成員,說本以為年中出碟後就會失去自由,但最後這半年竟然出了十次 show。

「玩到幾多咪玩幾多,所有嘢都係賺呀,如果係咁睇的話。比較 depressed 的人未必鍾意聽這些說話,但我會覺得,如果我咁樣都咁爽,點解大家生活得咁唔開心,咁唔爽呀?」

接下來,莊正唱出《裂》,一首近乎要吼叫的歌曲。

推我轉動 逼我轉動
個個都 散去別了 我也要衝
失去了夢 失去作用
都要轉動 只有轉動!!!!!!!

只見台上的他用盡全身氣力地歌唱、咆哮,雙手和頸旁的青筋突現,唱到最肉緊之處,甚至整個身子向前蜷曲,好像已抽光胸腔所有空氣。

莊正曾經很喜歡聽那些很 chill 的音樂,這兩年卻突然頓悟:做咩要咁 chill 啫?仲未 chill 夠咩?於是寫新碟歌曲時,刻意轉換成澎湃、暴烈的曲風,甚至專登把歌曲寫到自己幾乎唱不了。

「即係要逼自己 chur 盡佢囉!當首歌個 range 或 melody 咁樣寫的時候,你唔將整個人的能量谷出來,你係唱唔到㗎。所以你就要迫自己記得這件事,你會發現原來人的能量係好大囉,要令自己知道:原來我可以咁樣囉,大家都可以咁樣囉。」

他不希望自己的音樂成為背景聲音,反而期望衝擊聽眾,在對方內心留下一些疑問,「佢(歌手)經歷咗啲咩,點解佢經歷咗呢啲嘢之後,會做出咁樣的歌?」

台上的莊正滿頭大汗,台下歌迷大力搖頭,高舉雙手,與偶像一同吼叫。有人跨過欄杆攀上台,高舉雙手後跳到人群裡 stage dive。台上台下全情投入,like there’s no tomorrow。

「聽我的人都唔係好老丫,係咪先?大家都有這樣的 energy,點解收埋佢、唔發出嚟?每一個人生階段都有它可以做到的事,你年輕的時候先至會有一種能量,先可以玩 show,跳到乜咁,唔通你 60 歲走去跳咩?」

但那一夜,莊正其實也有情緒。

他本想正經地答謝一路扶持的同伴,但說了兩句,還是忍不住落淚。台下歌迷見狀呼喊:「唔好撚喊!忍撚住!」「屌撚住呀!」「Come on 正!」「我好愛你呀!」身後的樂隊成員為他遞上紙巾。

好不容易平伏了心情,他坦然道出面臨裁決的心情:「儘管我是保持樂觀的心態去面對,但有機會唔好彩……今日就係我的最後一場 show…」。話未說完,卻被歌迷以近乎反駁的叫聲蓋過:「唔會呀!」「17 號晚打機嘛!」「咪撚講埋啲衰嘢啦!我愛你!」

莊正苦笑著回應:「我都相信唔會嘅,但都要有咁嘅心態去準備。」

像訪問的時候他也反覆強調,已做好心理準備,不用驚惶。「都準備了兩年,等呢個日子喇喎,我唔需要嘥時間去 panic,反而要感受剩下來呢段日子。」說著說著又露出苦笑,「…其實我唔一定瀨嘢嘅!係咪先?但就算瀨唔瀨嘢,我都係要咁樣感受這些日子㗎啦!」

8 時 55 分,台上的莊正唱出《神你下來給我換》,裡面四段副歌貼切描述了,他面對限期「一早寫好了」的心態變化 — 由「為何尚要活」、「唯求尚要活」、「遺憾尚要活」到最後要求聽歌的人:

唯求為我活  即使一早寫好了
都想花今生惹塵蟎
幾多歡快跟奄悶
仍要自由的去 玩!!!!!

莊正在台中央用盡全身力氣,仰天唱出最後一個「玩」字,鼓和結他聲音戛然而止,大光燈打在他的臉上。

他閉上雙眼,盡情享受。

燈滅了。

觀眾歡呼。

這一刻,距離暴動案裁決,餘下 60 小時 30 分鐘。

而台上的莊正已將限期拋諸腦後。反正 We all are suffering,未來是怎樣,好像不是最重要;他最想做的,是透過自身的經歷和音樂,向每個人提問:你的 30 分鐘又是怎樣過的?有盡情感受當下嗎?有抓住每件重要的事物嗎?

不管幾多歡快與奄悶,你仍有自由的去玩嗎?

撰文/阿果
採訪/丁喬、阿果
攝影/Nasha Chan
影像/The WELL

特別鳴謝:「留下書舍」提供訪問場地

紀錄片
文字專訪以外,〈Wave. 流行文化誌〉與媒體平台 The WELL 合作,以影像記錄了莊正準備這次演出的過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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