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|雷同二友 — 路仍長,這次我們大聲吶喊


訪問謝芊彤、謝芊蕾,回溯過去,就像一趟迷航。

問她們幾時出道、幾時入行、組合名「雷同二友」怎樣出現,通通不記得;甚麼時候租工作室、寫過哪首歌,「大概啦」「大約啦」,有時當芊彤絮絮述說往事,芊蕾在旁聽着,會一時皺眉,一時圓睜雙眼,露出狐疑的神情,「哇,我差不多都忘了。」「真是這樣嗎?」她們會停下,互相確認一番,「吓,又唔啱?」

最後歷史仍是難以考究的謎團,她們就會哈哈大笑,「你還是不要問我們了,上網找資料可能還比較可靠。」好吧。

外人常以為謝芊彤謝芊蕾是雙胞胎,其實兩人年紀差了 5 歲。去年她們為林家謙演唱會任和音,「雷同二友」的名字才開始進入大眾視野,但若從 YouTube 發布作品起計,二人創作年資已快 13 年,難怪很多記憶的細節已模糊。不變的是,只要二人湊在一起,總會說笑玩鬧,「和她一起時,就會有些比較開心或慰藉的作品。」姐妹中主力寫歌的芊彤說。

和音是兩把歌聲的盤旋漫舞,互相補足圓滿。芊彤和芊蕾是音高特性有異的聲韻,合在一起才是專屬「雷同二友」的溫柔、撫慰人心的聲線。走過十多年的路,這一年她們開始想試着能否在更大的舞台把它傳開去,「接觸更多人,嘗試把我們想說的,更大聲點講出去。」

起點:碌架床與 YouTube

如果一首歌要找主旋律,在謝氏姐妹之間,謝芊彤大概是那條 main track。她自小學琴,也彈結她,熱愛創作,喜歡在家邊掃和弦邊哼一些字詞,慢慢就成了歌,不知不覺間中學時已寫下數十首。兩姐妹細時並不親近,芊蕾一開始沒有特別覺得姐姐的歌好聽,但心裡欣賞她的才華,偶爾也會不自覺跟着唱。

芊蕾的聲音疊進這條音軌的契機,是芊彤大學時參加歌唱比賽要拍片,因為妹妹睡下格床很方便,就找她一起玩,「發現咦,原來她也可以唱歌。」更重要的是原來二人的聲音出奇地融和。那時是 2010 年代初,YouTube 平台剛興起,二人開始放一些唱歌片上去,「(發現)可以用這渠道去發表作品,當時不懂得製作,作了歌就擺上去,比較粗疏,但是很即時。」以睡房作「基地」,沒有任何設備,只有簡單的結他和人聲,慢慢也累積了些觀眾。

開頭芊蕾抱着「一齊玩下啫,都無乜後果」的心,就此踏上二人的音樂旅途。2011 年時,新聞報道一個南京小女孩因為學業壓力,寫了一首《媽媽,我壓力好大》的詩,芊彤有感而發,譜上曲,和妹妹一起唱完放上網,旋即在網上流行起來,獲百萬點擊外,更被邀到內地節目《中國達人 show》表演,歌曲還被二創成眾多不同版本。同年,二人往台灣墾丁參加春浪⾳樂創作⼤賽勝出,漸漸小有名氣。當時芊彤已隱隱感到,音樂可能是自己想一直做下去的事。


第一段路:原來我可以

然而進入音樂行業的機會可遇不可得,雷同二友〈碌下碌下〉MV 中,便記錄了這樣一幕:18 歲的芊彤參加完某歌唱比賽,有人邀請她唱 demo,她開心得在後台掩面痛哭,芊蕾還記得姐姐高呼,「我得咗喇!我等咗呢個機會好耐,多謝!」芊彤每次回想,仍覺搞笑,「當時是覺得,『我要入行了』『我要進入音樂圈了』,其實別人只是叫我唱 demo,而且之後已沒下文。」

18 歲的芊彤參加完某歌唱比賽,有人邀請她唱 demo,她開心得在後台掩面痛哭(〈碌下碌下〉MV 截圖)

但是那個邀約,在芊彤心裡埋下了種子,「覺得『原來我都可以啊?』」到第二次機會來臨,她決意好好把握,那是芊彤讀大學的時候,又一次歌唱比賽,擔任評判的監製 Edmond Tsang 邀請她唱 demo,這次芊彤主動把自己作品送了過去,很快獲賞識簽了做作曲人,開始嘗試「賣歌」,Twins 的〈我們之間〉、吳雨霏的〈告白〉都是她手筆。

那段日子,芊彤學到了錄音室運作、歌曲製作、使用編曲軟件,但對於自己唱過甚麼 demo,卻一點印象也沒有,甚至連自己寫的曲,有時被誰唱了也不得而知,「有次芊蕾聽聽下歌,『咦,咁似你那首』,我仲問,『邊係呀?係咩?都唔似』啊,原來出了都不知道。」她解釋那種行業運作是,作曲人賣歌,等於把作品扔進一個很大的 pool,「然後可能 ABC 歌手,或 ABC 唱片公司想要某類歌,大家就在個 pool 裡揀。而作曲人是不會再跟中間任何人再有交流的,無論作詞人或歌手。」

謝芊彤

芊彤不喜歡這樣,她覺得作品被投送進巨型的行業輸送鏈中,從此就沒有了生命,「像是沒有了下落,也不知被人怎樣對待。」那時每當被發現名字出現在大歌手歌曲的 credit 裡,她都會急忙擺手否認,「雖然人家可能覺得『哇,你同過誰誰合作』,但於我來說,是沒同過任何人交流的,我完全都不認識那人,你不要說我寫過給誰誰 — 雖然事實當然是這樣。當時我很年輕,不知道原來名字跟某些人物放在一起是會有好處。」


第二段路:認真做音樂

脫離商業運作的模板,芊彤還是有很多歌想寫,靈感可以來自生活裡的大小事:一則海難新聞寫成〈一起回家〉,思念時寫〈只想想你〉,關心社會有〈家園〉⋯⋯創作像寫日記,「當我比較得閒,可以有時間去思考和感受,當靈感一來,作品就很容易有,而不是刻意去追逐它。」大學畢業後,芊彤在港台做了一年多助理,每日負責檢查影片,有感不是志趣所在,做得很鬱悶,懷着想找「只有我能做到的事」的心情辭工,恰巧當時妹妹芊蕾大學也將畢業,2016 年,兩姐妹在睡房,自製了首張專輯《Best Before》。

回想成為獨立音樂人的初期,二人感受是「咩都唔識」,不懂編曲、不懂製作發行,沒甚麼人可以在音樂上提供意見或幫忙。那時她們在牛頭角租過一個 studio,鐵皮間隔,沒有窗,小小的,大約一百呎。芊彤把歌寫好了要錄音,她就搬來一個屏風,蜷縮在裡面唱,一個 take 結束,她探頭出去問,「監製,o 唔 okay?」

外面安坐櫈上,木無表情的「監製」,是一隻半人高、沉默溫和的熊大公仔。

雷同二友當年的 Studio(雷同二友 YouTube 截圖)

手造的碟,山寨又帶點青澀,連封面英文字是否置中都要爭持一番,最後要家人幫忙投票決定。碟做好了,她們自己帶去北角已結業的場地 Connecting Space 辦發布會,帶去上海春浪音樂節表演兼賣碟。是否算是出了道呢?「唔知喔,好似話第一年出碟的時候,就要報名參加(新人獎),我哋真係冇理會。」二人皺皺眉又笑作一團,芊蕾困惑着附和,「(那時)別人當我們出道,我會『吓?』,不知道在 YouTube 拍下片,有時把歌曲派下台,這樣算不算出道呢?不太知道定義是甚麼。」

2016 年 1 月 2 日,北角 connecting space 謝芊彤&謝芊蕾 “Best Before” CD Release Party(圖:@theabsentbrother IG)

因為「咩都唔識」,及經歷過第一隻碟幾近「難產」的痛苦過程,2018 年她們加入主力推動獨立樂隊的紅線音樂,「想有專業點的人,可以幫我哋,編好啲歌,令它可以呈現到本身想呈現的效果。」到推出第二張專輯《Metabolism》,有別於初期的台式小清新,終於得以收錄風格更成熟,格局大一點的〈Face It Don’t Run〉、〈惡夢〉等。

也是在那時候,「雷同二友」的名字出現了。當時唱片公司有建議,二人討論過也同意,「有個重新出發的感覺,即是第二階段的我們,有少少同以前不同了,好似離開咗 YouTube,真的踏上一個認真做音樂的階段。」名字的由來是二人名字的諧音「雷同」,加上兩個人「二友」。至於英文名 The Absent Brother,是一道 IQ 題,只是很少人猜得中,「就係⋯⋯『芊芊』闕歌!可以解作我們沒有兄弟,同時又是唱很多歌的意思。」

「可以當我哋雷同二友是那時出道吧。」芊蕾這時突然想起,關於她們何時出道的答案。

謝芊蕾

轉捩點:從地下到地上

名字改了,並沒有引起甚麼關注,獨立音樂人曝光機會本就不多,「我們都叫做係 underground —」芊蕾聞言笑着補充,「個知名度。」

2020 年,雷同二友離開紅線音樂,之後陸續又有以疫情期間港泰護老院愛妻號伯伯為靈感的〈如常〉、取材繪本故事的〈沒有東西送給你〉等作品,大都叫好不叫座。直至兩年後,「雷同二友」的名字開始進入大眾視野,轉捩點不是她們自己的歌,而是林家謙。

去年 3 月,林家謙和雷同二友舉行了線上音樂會《MOOV digital Concert》,事後當日曾選唱過的歌如〈路徑〉在 Spotify 的收聽數就上升了。後來二人和林家謙飯聚,說起可為對方的紅館演唱會擔任和音,「其實我們以前都很想唱和音,但是沒有方法去踏入這行。」

謝芊彤、謝芊蕾與林家謙合照(雷同二友 IG)

因為覺得好玩,同時符合低調的個性,沒想到意外收獲不少,還認識了更多不同音樂人,「其實挺好的,在後面又不用 under the spotlight,但有些人想見到你,又見得到。即係我們的 fans,會特意為了看我們唱和音而場場都來。其實都不知是否真的聽到,哈哈。」芊蕾聞言笑着附和,「很大聲㗎佢哋話!」

也於是愈來愈多歌迷,去年 8 月在紅館,記住了巨型眼鏡裝置後面這兩個對視而唱的身影。完成林家謙演唱會後,不同和音機會接踵而來,隨後的 Serrini X 王菀之演唱會、柳應廷演唱會也找上她們;同一時間,謝芊彤作曲人身分也漸漸為人所知,去年寫下〈厭惡物圖鑑〉(陳健安)、〈You First〉(李駿傑),也和其他音樂人接連合作,如演繹 J1M3 作品〈樹海〉,與吳林峰的合唱歌〈我也難過的〉還贏得了叱咤歌曲獎…

「其實所有東西都是這一年發生。」講到與林家謙合作後,IG 粉絲數目躍升近一倍(由 7k 升到 12k),二人都有點哭笑不得,「其實我們說的話、做的事,一直都是一樣的,只是突然像是大聲了。」名氣如揚聲器,這次,她們決定好好善用,「這一年會覺得,如果雷同二友是好的 energy,好的價值,我們是不是可以走前多一點點?」謝芊蕾認同,「我們可以接觸更多人,嘗試把我們想說的,更大聲點講出去。」

眼前:路仍長

雷同二友「想說的話」是甚麼?是一種她們也難以言明的「價值、能量」,或許只能到她們的作品中找答案。

打開謝芊彤謝芊蕾的作品列表,會發現早期作品以國語為主,由 2014 年傘運期間的〈家園〉、〈Fucy〉開始有廣東歌創作,之後關於人生觀的〈失望就去一趟旅行〉、〈你想要成為怎樣的人〉,療癒人心的〈八芭啦笨爸〉、鼓勵輕生者的〈等多一天〉等,話題或重或輕,二人的聲線總是輕輕的,或悠揚的,充滿快樂、安慰和希望。

回帶 2012 年,即她們因〈媽媽,我壓力好大〉一曲小有名氣後,當時讀大學三年級的謝芊彤接受港台節目《地厚天高》訪問時說過一句,「我想用音樂改變世界,聽起來可能很偉大,可能只是某個人,聽了我的歌感到受鼓勵,或因為一首歌而得到力量,那我就已經改變了世界一點點。」

RTHK 2012.7.3 地厚天高 第十集 《我不是歌手》 謝芊彤 謝芊蕾

關於「用音樂改變世界」這個想法一直在心裡,直到三年前雷同二友的 vlog「閒聊二友」中,二人都依然記得,芊彤說,如何善用自己的能力,可以為世界帶來甚麼改變,不知不覺間已有如一種使命;芊蕾也認同,「你的曲詞,令很多人得到抒懷,這就是它們很有力量的地方。就像只是用很少水灌溉植物,都能提供養分一樣。」

2020.12.23 雷同二友的 vlog「閒聊二友」

這些話,她們後來在訪問中沒有再說,卻是一直在做的事。雷同二友七月發布新歌〈路仍長〉,成為她們首支商台 903 叱咤冠軍歌,歌裡在說的是,當世界處處充斥着惡意,天空都碎裂,我們如何擔着肩上的重量,繼續前行。

誰沒有受過傷/誰人也受過傷/肩膊擔起多少重量
前行會遇上風/前行或會撲空/找不到支撐我的信仰
〈路仍長〉
詞:謝芊彤

芊彤說,這首歌記錄了近年她對「善良」的思考,「歌裡其中一個很大的想法是,很多時候我們不懂得判斷,怎樣才是聰明又善良地,處理或看待某些事情…是好 confused 的狀態。現在那幾年已過去,大家又會想,怎樣生活呢?都是不知道,再去摸索,這個地方、還留在這個地方的人,怎樣生活下去,或者繼續保持所相信的東西。」芊蕾也說,「這首歌就像在為普通人發聲,我們一直覺得,想將普通人、善良的人,幫他們把心裡那些掙扎或其他東西吶喊出來。」

過去,雷同二友總是躲在 spotlight 以外,但這次,她們心態不同了,努力做宣傳、跑台、做訪問,因為想大聲吶喊的慾望一直積聚,這次,她們想站上更大的舞台去,「如果雷同二友是好的 energy,我們可不可以行前少少,好的東西可不可以被放大呢?有太多不好的價值觀已在蔓延滋生,那麼好的事物,是否也可以讓更多人看見?」

「今年我的確很想〈路仍長〉攞獎,那個意義是,我們可以在更大的舞台大聲吶喊,把它唱出來,會是很 powerful 的事。」芊彤說時抽一抽鼻子,有點觸動地道。

後記:她們的音樂世界

前年萬聖節雷同二友剛巧有個表演,事前想順勢寫點甚麼,如常抱着結他在 studio 胡亂唱着,「就好似一隻殭屍喺度食嘢,佢哋好搞笑咁…」芊蕾用趣怪的聲線,描述着自己腦內的畫面,慢慢巫婆、魔怪、精靈都來了,穿西裝的仙子和頭上被箭射穿的人也出現了,像一場盛大的萬聖聚會,舉杯、跳舞、高歌。芊蕾一邊扮演不同角色的神情語氣,像上演一齣獨腳音樂劇,芊彤忍俊不禁,就在這樣的氣氛下,寫下〈碌下碌下〉的初版。

姐妹中主力寫歌的是芊彤,但雷同二友的作品,一直是屬於兩個人的創作,「和她一起,總是會寫出比較開心、治癒的作品。」芊彤形容,芊蕾的存在,總是能為她提供一個土壤,一片風景,一種想像,讓她進入到適合的狀態中去,曲和詞就會自然出現了。

「哦,所以我係負責同你傾計嘅。」芊蕾聽罷又笑彎了腰,「傾傾下都會有很多價值觀講到出來。」芊彤認真接下話頭,稍頓,又戲謔地望向芊蕾,「你又真係幾輕鬆,其實你負責啲咩?」芊蕾聞言朗聲大笑,「係喔,我負責什麼?擺東西,收拾一下,或者執嘢、pack 貨,哈哈。」

兩姊妹像是認識了一輩子的朋友,有着相近的頻率,對話總帶着彼此才明白的節奏,也因此共同構築了專屬於「雷同二友」的獨特音樂世界,在那裡時間會變慢,天空會變藍,白雲會告訴你很多事情。

文/丁喬
攝/梁文熙

場地提供:Nutshell Hong Ko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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